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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诗三十首
乱后玄都失故基,看花诗在只堪悲。
刘郎也是人间客,枉向东风怨兔葵。
该诗批评刘禹锡《戏赠看花诸君子》和《再游玄都观》二诗,其旨意郭绍虞先生早已揭明,重点是在“作诗应否讥刺之问题”(《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小笺》)。但由于郭先生所论甚为简要,似不够充分有力,未能成为定论,后人遂出新说,或谓遗山寄黍离之悲,或谓遗山同情刘氏生平遭际,等等,所以,有必要对该诗略加疏证,以证成郭说。
元好问论诗,主张温柔敦厚,明确反对直露刻薄的怨刺。在他众多的诗文禁忌中,就有“无狡讦”、“无为妾妇妒,无为仇敌谤伤”等形式戒条。他认为,即使有“不能自掩”的“伤谗疾恶不平之气”,也应该“责之愈深,其旨愈婉,怨之愈深,其辞愈缓”(卷三十六《杨叔能小亨集引》)。而刘禹锡的《戏赠看花诸君子》一诗,《旧唐书·刘禹锡传》说是“语涉讥刺”,《新唐书·刘禹锡传》说是“语讥忿”,好在是戏赠之作,尚无伤大雅,但《再游玄都观》一诗就怨刺失度了,尤其是诗序中所谓“重游玄都,荡然无复一树,唯有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”,将所有当权者斥为兔葵、燕麦,打击面太大,贬损太过,不免流于刻薄。所以,《旧唐书·刘禹锡传》说:“执政又闻诗序,滋不悦”,《新唐书·刘禹锡传》未引诗歌,却引出序中兔葵、燕麦等语尤为不满。元好问也是这样,他在《留赠丹阳王练师三章》(卷十四)诗中,像是有意改写刘禹锡的《再游玄都观》诗,说:“烂醉玄都有旧期,百年人事不胜悲。桃花一簇开无主,留著东风与兔葵。”他看重的只是其中人事变化的悲伤,而不是“怨兔葵”的怨刺。该诗与“乱后”一绝同韵,可资参考。在“乱后”这首论诗绝句中,元好问实际上是继承前人的观点,批评《再游玄都观》及其诗序的怨刺失度。前两句概括刘禹锡创作《再游玄都观》的背景,“乱后”指刘禹锡被贬十四年间皇权迭变、宦官专权、藩镇割据的动乱时局,与元好问创作该诗时的避乱无关,因为此前的蒙古入侵,并未攻破长安,不存在“玄都失故基”的可能,所以,没必要无端臆测,据此挖掘所谓的“黍离之悲”。“失故基”指刘禹锡诗前小序所说“荡然无复一树”的衰败景象,看花诗指《戏赠看花诸君子》一诗,不是统指两首桃花诗。两句诗的意思与“烂醉玄都有旧期,百年人事不胜悲”相同,认为当时一切只值得悲伤,不应该再出怨刺之语。后两句是全诗的关键,“刘郎”一句,借用刘诗“前度刘郎今又来”之语,同时暗用刘晨入天台山的传说,说刘禹锡也是凡人。“枉向”一句,拈出《再游玄都观》诗序为批评重点。“枉”是“错”的意思,与“枉著书生待鲁连”(《论诗三十首》)和“风流五凤楼前客,枉作襄阳雪里看”(卷十二《李白骑驴图》)的“枉”字同意。两句连在一起,是说刘禹锡也是凡人,不能免俗,却错将所有人都指斥为东风中的兔葵、燕麦一类,加以嘲讽。可见,这首诗着重批评《再游玄都观》尤其是诗序的怨刺失当。
【作者小传】:元好问(1190-1257)字裕之,号遗山,太原秀容(今山西忻州)人。系出北魏鲜卑族拓跋氏,唐诗使人元结合裔。高祖元谊,北宋宣和年间官忻州神武军使,定居秀容。好问出生七月,过继叔父元格。格历任掖县、陵川令,卫绍王大安二年(1210)卒于陇城 。好问七岁能诗 ,有神童之目。十四岁从学郝天挺 ,六载而业成。兴定五年(1221)进士,不就选。正大元年(1224 ),中博学宏词科,授儒林郎,充国史院编修 ,历镇平、南阳、内乡县令。八年(1231)秋,受诏入都,除尚书省掾、左司都事,转员外郎。金亡不仕 ,以著述存史自任 。采摭金源君臣遗言往行,至百余万言,元人编修《金史》多本其著。纂成《中州集》十卷 ,附《中州乐府》,有金一代诗词多赖以存。元宪宗七年卒于获鹿(今属河北)寓舍,年六十八。《金史》卷一二六附传元德明。缪钺谓:“金自大定 、明昌以还,文风蔚起,遂于末造笃生遗山,卓为一代宗匠。其诗嗣响子美,方轨放翁,古文浑雅,乐府疏快,国亡以文献自任。所著《壬辰杂编》虽失传 ,而元人纂修《金史 》,多本其书,故独称雅正。诗文史学,萃于一身,非第元明之后无与颉颃,两汉以来 ,固不数数觏也 。”著有《遗山文集》四十卷,《遗山乐府》五卷,《续夷坚志》四卷。《全金元词》收录三百八十馀首,最为完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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